老旧侨屋,诗情若梦
来源:中山商报 2013-08-17 第 2899 期
作者:文记者杨臻 图记者缪晓剑
前往南区树涌的路上,途经一处钓鱼塘,正值盛夏,又是周末,滔滔不绝的阳光尽情倾泻在平整如镜的水面,被那一池凝绿收敛了半分烫热。零零散散的钓客,神态自若,或盯着那忽而颤动的浮标,或安然地打起盹来,仿佛只是偷取浮生中的半日闲情,并不那么在乎所获。这悠然之意,贯穿树涌、沙田一带,更使得游人不经意间便放慢脚步,不忍拂扰时光那轻缓慢舞的身影。
树涌是在2005 年改制为社区居委会的,现辖沙田、树涌、新凤环。三村地理位置相近,古来皆以农耕为生,并享负“稻浪乡”之名,但各村景观与风貌迥异。村口牌坊“龙眼树涌”则隐约道出了村名的由来。据记载,元皇庆年间,刘楚先等族人从隆都迁居此地,因村后坡上有龙眼,山边有溪,因此取名“龙眼树涌”,民国初年简称今名。另有两种说法,一是南区地形如龙,树涌恰位于龙眼处;二是此村为龙地,故而得名。往昔传闻众说纷纭,今村人亦无法确凿厘清。倒是村中曾有习俗,说是村民因有所避讳,是以从不在对联中使用“龙”字,可为佐证。
村里的理发铺里仍在使用一张有上百年历史的椅子。
清新诗意蜿蜒入巷
南区的村子,随处可见古旧侨屋,但比之别处,树涌村的街巷却颇有些清新的诗意,青砖灰瓦的老房此刻多半铁门紧闭,新刷的白墙映着烈日,明晃晃的,显得特别鲜亮,倒是削减了那份苍茫凝重的寂静感。蜿蜒曲折的巷弄,走着走着便徒然出现一堵灰墙,将前路分为岔道。平顶与人字顶时而稀落散布,时而如层峦叠嶂,繁复却不凌乱。如此景致,恍惚间弥漫着江南水乡的意趣,连带那相互交织的老屋新墙,灰壁上镶嵌着的铝窗,也像极了杭州郊外新近修葺过的龙井村,两者皆“与时俱进”地藏匿起古韵,容姿焕发地遥相酬和。
多年以前,这老村子必然别具江南韵味。从前这村后的北溪涌,便曾有拉渡。岸边榕树与蕉叶相间,树色掩映,水流清澈。树涌与板芙正分列在这河涌两边,一条钢绳系着两头堆叠的大石,靠船夫双手牵拉,让简陋的木船挨着细索载客往返。低廉的渡河价格,在特定历史时期为人们出行提供方便。尽管此次访村已不见拉渡影踪,翻查资料也仅有零星旧闻,记载着“新桥架起,渡口关闭”之事,老船夫的预言更是一语成谶。但昔日访村者的游记里,老船夫“躺在沙滩椅上,养着鸟儿等生意”的闲适,每天赚十来块便心满意足的神态,俨然便是这村中人恬淡无欲的性情。
沿着树涌的街巷漫步,久而久之,就察觉这清新之风,大概是因为庭院墙壁低矮的缘故。别处的农家院落,围墙多半高于头顶,为防贼人攀爬而砌得密不透风,但此村院与院的间隔,不外是一堵半身的矮墙,甚至是几株不经修饰的绿树红花作篱笆,即便是途人,也能欣赏那满园夏花。而素雅的接原闸门,目测仅单层的高度,却因与矮拙的院墙相接,竟生出些气派来。这清代闸门以花岗岩为门框,正面门额阳刻“接原”,背面楷书“龙聚环”。墙楣处的卷草纹与博古灰塑,伴着邻家果树上硕大而青涩的柚子,倚着后面洋房满墙豆荚藤的绿意,更平添了几分自然野趣。
建于清代的树涌接原闸门。
独特的圆形碉楼
树涌村往前不远处,便是属同一社区的沙田。进村即见,一座独特的圆柱形碉楼立于眼前,凝重厚实的深灰墙壁,与后面幼儿园刷成荧光色的走廊相映成趣。这几乎是村中地标,看着挺拔高峻,实则大概十一米左右,楼高四层。青砖垒砌的外层,花岗岩构筑的门框,深红铁板门使它看起来坚挺牢靠。大大小小的枪眼和通气孔散布墙身,据说枪眼里头还塞着塑料布或压着土砖块,以抵御风雨的侵袭。而几扇方形通风窗则内设铁板趟扇,并装防盗铁栅,从门缝窥探,愈显幽深,黑漆漆的楼内杂物堆叠,仅隐约可见桌椅与狭窄木楼梯的轮廓,忽而有丝丝缕缕的天光跌宕漏下,便映着满眼飞扬的尘埃。退后几步,循着光线往楼顶望去,那平顶望台上有垛口、射击孔及排水孔,围栏外墙的木棉花饰纹已略显斑驳。整座碉楼颇有些欧式味道,但骨子里仍具南洋风情与岭南式的秀美。
在圆形碉楼年年月月的守护下,村民们亦对它心怀感念。听村中老人说,碉楼建于民国,彼时战乱纷繁、盗匪横行,这大石粒混合钢筋水泥筑成的坚固碉楼,便用作护沙防盗。由于圆桶造型无棱角,因此被炮弹击中后即弹花四散,使这座建筑不易被击毁。不远处小卖铺的老板娘更补充道,村里本有两座类似的碉楼,相隔不过两百米,现存的这座地处西区村头。而资料所记的那栋“孤零零立于绿野间的废弃圆形碉楼”,想来便是村民口中那位于东区村尾的姐妹楼。它已于上世纪七十年代被拆除,原址上今建起了一座新的厂房。
沙田村西安上街12号建于1935年。
精致庭院点缀乡间
沙田村的老巷深窄,而各家精致的庭院把乡野点染得意趣盎然,流连此间,便觉房前屋后的细节皆值得赏叹。像是质朴的农户,或把砧板斜依在门前晾晒,或将龙眼及其枝叶铺满地面,或在墙角随意摆上浑厚敦实的大石,处处洋溢着生活的暖意。稍讲究的人家,那院子则更具匠心,一簇簇纤长带刺的火龙果或霸王花攀墙而过,掩映着墙内的桃树、枇杷与金银花。部分宅邸以花为篱,甚至在门前种上笔直冲天的仙人掌,在后巷藏着碗口般大小的迷你古井等,引人驻足。有户人家在庭院里叠石筑池,扦插的几株荷花,娇艳而清丽,但许是阳光燥烈,大片的荷叶已半数枯黄,鲜花残荷,倒是更有韵味。
岭南村庄的老侨屋向来独特,又及沙田此处的地质多是沙化的,因而村民多采用被他们俗称为蛮石的花岗岩建楼。村里的民宅在地基以上两米左右都是以蛮石砌成的,借此稳固房屋根基。有趣的是,这些蛮石因多从附近的山上采下,其中常掺杂着古人遗弃的石碑,所以在建筑物身上,还偶尔能发现些模糊的刻字。但村中文物三圣庙却又不同,它是以青砖筑成的,灰碌筒瓦、青釉瓦当皆与中山其他清朝庙宇建筑无异,檐墙墙楣处的花卉、狮子灰塑和人物故事壁画也是低调细致的模样。村里的老人说,这三圣庙历史悠久,已经保佑了村中好几代人。
漫步在村里,可以感受到,当年建造这些房屋的祖辈父辈,大概颇讲究生活情趣,才懂得在碌碌人生中珍视那静享闲情的片刻。最先吸引目光的,依旧是那嵌在灰墙青砖间尚未褪色的壁画与玻璃窗,其次是略铺薄苔的西洋窗花等。但屋内的设计,才真正别有洞天。像是一家两进结构的大宅,厅堂之间是开阔的天井,对应的地面略低,形如浅池。平日里光热充足,屋里人便能躲在凉荫下坐看蓝天,感触光影的细变;下雨时,雨滴顺檐落下,淅淅沥沥,若是品茶听雨,那真是城市人无法奢想的情境。
连安下街圆形碉楼,建于中华民国,2007年重修。
山边有树树下有庙
村子里的清凉绿意,除却庭前街角的花草树木点缀外,更因背靠着一片碧绿幽深的缓坡。沙田既位于梅岭以西的冲积平原地带,古为一片汪洋,明朝时淤积成滩,至清顺治年才有林姓人迁入。但尽管因沙质土而得名,村后那片原始生态林却亘古常在,老树参天,那蔚茂葱茏的夏日山色悄然焕发着生机。
山上有棵高耸而微斜的树,一片浓绿,梢间叶隙零零星星点缀着冶艳的暗橘红,远观似具凤眼之形,却也未能明辨。问及砍柴取水下山的老伯,果然是苹婆树,其果实为传统广东习俗中七姐诞的祭品。又想起那胜于栗子的美味,更不由得驻足。
重叠的树影洒在山下,便又淡了几分。迷离的光线映照着西安上街旁一座小型的庙宇“先锋府”,里面供奉着杨六郎,还搁置着经书。最特别的,是一侧土地公处搭有倚着树桠的竹架,多盏仅剩铁丝框架的花灯挂于其上,也不知是出于何种风俗。
沿路走下,但见村中路旁时有荒废的庭院,满园绿意,灌木丛生,倒像是不经意的景观。黄昏将至,一株蓖麻子投影在邻家的白墙上,随风摇曳,曼妙的身姿宛如皮影戏里灵动的人物。有位串门的老妇看见我们,一遍遍地用乡音解释着这种植物,说着它的功用,估摸着它的年岁,又悠然地说起了自家往事。
沙田村西安下街,兄妹俩骑着自行车在村中玩耍。
人是村中最美的风景
人们常用民风淳朴来形容某地,实则并非每处村庄都如此,只不过在城市人能感知的范畴内,深村里平平静静生活着的老叟妇孺,确实更友善些。然而树涌、沙田乡民们的平和真挚,似更胜一筹。单看在晒谷场的石堆边玩闹的村童,那嬉闹的情景便纯真。有个落单的孩子,牵着自家小狗来回跑动,嘴里发出“驾驾”的声响,大概是幻想着、模拟着策马奔腾的快意,渴望有天能置身草原。
大部分的村民,几乎都极愿意巨细无遗地说说村中事。像是告诉我们圆形碉楼故事的小卖部老板娘,便感叹起村中生活经年来的变化,“是变好了,从前每家每户养猪养鸡养狗,那些动物随处撒野,把村里的路弄得脏臭,如今却干净多了,走着也舒服。”
方才为我们讲解蓖麻树的老妇,此刻站立在一家古旧的理发铺前,与正在为客人剪发的老师傅闲聊。说着说着,甚至询问我们是否要到其家中一坐,喝杯解暑茶。这理发铺连招牌都难寻,但据师傅介绍,它已开了快三十年了。店中只有一张厚重的俄式理发椅,沉沉地仿佛凿在地上,已说不清年岁,浑厚的木质与精巧的雕饰仍散发着古意。可调节椅背倾斜度的机关设置则颇见旧日巧思,功能齐备,顾客躺下即可剃胡子、绞面毛。“如今外面的理发店早就没人从事这些费时费心的技艺了”,师傅边感叹,边继续手头的活。小店虽简陋,却也与时俱进地用起了许多方便的电动工具,而旧日的剃刀、剪具,则被珍藏在抽屉底。
日暮时分,这半日以来唯一的客人神清气爽地走出理发店,而师傅亦心满意足地准备收铺。老妇边讲起各家儿女今日多在外谋生定居,足迹遍布世界各地之事,边夸奖骑着单车与她打招呼的外地孩童,又招来几位正拂扫街道的村姑,求证往事的始末。年复一年,村中的日子似乎始终平静。而所谓的波澜不惊,大概并非毫无变化,而是像这村里人那样,将曾经的动荡与更改都细细包容在他们的生活里,化作一片祥和。
在马路上远远就能望见被绿树围绕的沙田村。
树涌沙田村保留了大量的旧建筑。
【释注名地中文】
树涌村:石岐西南,元皇庆元年(1312年),刘楚先等从隆都迁居于此。因村背后山上有龙眼树,山边有溪,故初名龙眼树涌。民国初年简称今名。树涌还流传着清末探花刘其昌的故事,但探花这个头衔的“归属地”却颇具争议,有认为刘其昌为沙溪龙瑞人,至今该村还有探花及第牌坊;也有人说他在龙瑞出生,在树涌长大。
沙田村:沙田,石岐西南11.5 公里处。地处石岐河以东、梅岭(古称小梅岭)以西之间的冲积平原地带,古为海,明代淤成沙滩。清顺治元年(1644年),林姓人从隆都安堂迁此建村。因田地是沙质土,故名,沿用至今。开村时,人们不怕大海浪潮,一致把泥墙房屋都建在比寮后村更靠近海边的地方,其目的是缩短到对岸问祖时的行程。
新凤环村:清朝中叶,林信赖兄弟俩人从沙田迁入新凤环,入迁前是由安堂族长来指导开村的。1938年,日军入侵中山,三年后的一天,日寇烧光了几十户人家的屋宇,待重建之时,林信赖兄弟不愿意另觅地迁徙,为纪念安堂老祖曾来过指导开村,绝不忌讳“火烧地无福无后”的无稽之谈,仍然在火烧过的地方建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