團聚(2021年双亲节征文)
文/李雪明(冬晴)
散·期待重逢的那天
“阿婆,為什麼其它小朋友都叫他們家的大人做媽媽,而我卻叫您阿婆?”小時候在中山有次與街外的小朋友玩耍後回家,仰著小腦袋,我好奇地這樣問祖母。 祖母說:“你媽媽在香港呀,下次她回來的時候你多叫她幾聲媽媽吧。”
我半周歲的時候,爸爸去了香港幫忙祖父看管店鋪。我一周歲的時候,媽媽帶著哥哥也去了香港幫爸爸的忙。我年紀尚幼,要專人看顧。計劃是祖母將會帶著我隨後前往香港與家人團聚,祖母幫著帶小孩,這樣父母就可以專心協助祖父打理小生意了。
但是自從媽媽與哥哥去香港後,海關從此封閉。我們一家人分隔中港兩地生活了十幾年。媽媽每年都會帶著哥哥,後來還有弟弟妹妺回家看望我和祖母,為期七至十天不等。小時候我除了盼望過年,就是盼望媽媽回家,我可以與兄弟妺一起玩,媽媽還會帶給我好吃的和漂亮的衣服。每次媽媽到家的第一天,我都是那麽的興奮,而且還希望將這一天永遠留住。小小年紀,我已懂的了聚散後的失落感。爸爸為了工作,一直未回過家。但在每一封家書的結尾總會這樣寫著:”親親我的女兒。願我的女兒身心健康快樂。”
從有記憶開始,我就記得祖母的心願是把我送回到爸爸媽媽的身邊去。小時候我很喜歡吃蘋果。祖母有次跟我說:“你這麽喜歡蘋果,把你送到香港跟爸媽一起,你就可以吃很多蘋果啦.” 我瞪大眼睛看著祖母,討價還價地說:“好,我可以去香港。但我最多是吃一個蘋果,然後我就回來啦。” 晚上睡覺的時候,我以為祖母說的是真的,在被窩裏偷偷地哭了。從小到大,祖母都是我的一片天。不論遇到什麼不愉快不順心的事情,往祖母溫暖,軟棉棉的懷抱裏一倒,眼淚鼻涕往她身上一擦,心裏馬上舒服多了。雖然想念香港的家人,但我怎捨得離開祖母呢?
讀小學的時候,哥哥開始每年都回中山渡暑假。我們樓上樓下地追遂著,摘園子裏各樣的水果。 祖母訓練我們遊泳,讓我們到河裏捉魚,帶我們上山採中草藥。晩上在天臺乘涼,看星星。我們一起寫信給香港的爸媽,匯報假日的近況。這樣我和哥哥都期望著每年的暑假。
有一年,媽媽如常地和哥哥弟弟妺妹一起回家看我們。但這一年是回來辭行的。因為不久後,家人將要移民去加拿大了。哥哥是第一個反對的,因為這樣他就不能每年回家看祖母和與我渡暑假了。祖母給哥哥做了很多的思想工作才將他安撫了下來。而對我來說,這更是一件晴天霹靂的事情。什麽是外國呀?加拿大在什麽地方呀?這不是祖父去了一輩子也回家不了幾次的地方嗎?我的家人將更遠地離開我了,再見何時?送行的時候,我倒在媽媽的懷裏,哭的像個淚人兒。媽媽看著心酸,說希望她可以和我替換,讓我去與家人在一起,她留在中山陪祖母。爸媽一直都說,有朝一日會好好補償我。
聚·百感交集
家人移民幾年後,政策改變,國門重開。我和祖母如願地來到加拿大與家人重聚。
我帶著喜悅,許多幻想與好奇心來到加拿大,終於可以和家人在一起了。 久別重逢的一家人,一切將會是如此的美好,從此過著幸福甜蜜的生活。
抵加後不久我就入學在移民班學英語。第一天到校,老師問我問題,我沒聽懂。我恭敬地起立告訴老師:”我不懂英語.” 我用”恭敬”一詞是後來發現這裏的學生在回答老師問題時,不像國內一樣要起立回答問題的。由這天開始,新的環境與事物給我帶來一連串思想上的沖擊。課堂上聽不懂老師講課,也沒有要好的朋友與同學傾訴,放學回家也沒有指定的作業要完成。 自由散漫的學習環境對於在國內習慣了學習有序,拿獎項的我來說感到難以適應。語言不通,我迷失方向了。
爸媽滿懷高興,以為我來了會很快融入新家庭。但事與願違。我從小就渴望家裏有兄弟姐妹和我一起玩。但新的家庭對我是如此的陌生。哥哥與弟弟妺妹已經會説流利的英語,聚在一起很自然就用英語交流。爸媽總是提醒他們要講中文。但堅持不到幾分鐘,又轉回英語頻道了。弟弟與妹妺由於年齡相近,從小就是個”二人幫”的死黨,連和他們一起長大的哥哥也入了不黨,何況是我這個初來的姐姐。哥哥在我來加後不久也離開家升學去了。爸媽由於要擔起養家的重擔,忙於工作,也沒有給我太多的關註。
早上起來,爸媽一般已經上班去了,煮好的飯菜我們按自己上學的時間吃過早飯就上學去。每人一套鑰匙,自由出入。初來報到,突然感覺無人理我了。昔日媽媽回家探望的甜蜜在現實的生活中也被沖淡了。初相見的爸爸感覺很慈祥,但也陌生。 對新家庭的感覺我好像是站在廚窗外往裏看,而走不進去。我心裏嘀咕著,這就是團聚?這就是補償嗎?
十幾年的分離所帶來的隔閡攔在我與家人之間。有事情,我習慣性地找祖母傾訴。日復一日,連爸媽也有點兒”吃醋”了。同時爸媽因生活,工作種種原因覺得從小到大對我疏忽了,內心感到內疚。媽媽說她經常在夢裏見到我小時候,她忙著給我加衣,怕我冷。他們經常跟我說起我小時候的一些趣事,希望可以架起溝通的橋樑,但我偏偏一點記憶都沒有。我相信爸媽的內心是五味雜陳的。於是同一屋檐下,大家各懷心事。
學習與融入新家庭都給我帶來了許多困擾和挫折。來後不久已進入隆冬,灰蒙蒙的天,日短夜長,好像整天都不見天日。這裏的人都比較喜歡清靜和隱蔽的生活,隔壁的鄰居住了什麽人有時也不知道。家裏朋友雖然多,但大家平時忙於中作也甚少上門聊天,與國內一年四季都有人來串門的熱鬧情景有著天淵之別。我開始厭倦加拿大的生活了。我告訴祖母,我想回家,回中山的家。這樣把祖母也弄得心煩意亂了。我最大的寄托就是每天給國內的同學與老師寫信,恨不得馬上同一天就可以知道家鄉的近況。除了寫信,我也沈浸在金庸小說裏,看的出神入化,好像自己也快懂式功了。爸爸見此,將所有的小說都收起來不讓我再看了,他問我是否還希望継續念書升學。
追·奮鬥的意誌時刻在心
移民班裏的同學很多都是念一會書,出去打工攢點零錢,再回校上學。來來回回的,許多同學的最終出路是加入製衣或餐飲行業。在他/她們身上我仿佛看到自己將來的影子。這是我最終的選擇嗎?我終於覺醒了,讀好書才是我唯一的出路。於是我系好鞋帶,捲起䄂子,決心要讀書了。學校的成績報告每隔一段時間都會這樣匯報:”進步很快.” 半年後,我可以由移民班轉入正規班選讀一些中學課程。寒窗苦讀,再加上暑假的半工讀,由接近零的英語水平開始,我用了八年的時間完成了大學課程並考取了藥劑師牌照。
融· 讓愛克服困難·同心協力的路越走越堅定
時間,讓我漸漸融入了加拿大的生活,由厭倦慢慢地學會欣賞這個新的國家。我也由陌生到習慣了與家人一起生活。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,兄弟姐妹聚在一起,自然地用英語在交流。此時又聽到爸媽說:”講中文呀,你們為什麽不講中文呀?” 此情此景好像是昨天的事情。這些年來爸媽忙於工作養家,我也忙著讀書,心裏的結也沒有試過去打開。有次聽媽媽說門前的燕子又飛回來築巢了,別驚動它。因為媽媽覺得這是好兆頭,語氣充滿了期盼。
參加工作後,社會大學讓我成長和增加了視野。我覺得心結未打開,心裏總覺得有哪麽一絲雲霧在圍繞著。我領悟到爸媽是傳統的老一輩,做事比較含蓄,很多時候是愛在心裏口難開。要改變一段關係是需要勇氣的。我既然有緣接受過現代的教育,長幼有序,這個工作應該由我做起。敞開心菲,我鼓起勇氣走出了我的舒適區,向著爸媽邁出了第一步。像歌詞裏說的,和爸爸聊聊工作,給媽媽擦擦碗…., 一切從生活小節開始做起。我的改變讓他們感到欣然。像嬰兒學走路一樣,爸媽早已張開臂在等待著我。通過了海關,飛越了太平洋,走過了漫長的心路,感覺歷盡千帆,我終於回到了爸媽的懷抱。媽媽盼望的燕子終於歸巢了。
打開心結,讓陽光註滿胸懷,我心舒然。我重新認識了我的父母。爸爸畢業於北京師範大學,在國內是名教師,到香港後轉為經商,也在商業夜校教過國語,後在加拿大當貨車司機。爸爸是個正直善良,勤勞節儉,愛家愛兒女,慈祥的好爸爸。媽媽年青時在繡廠辦公室工作,到香港後協助打理家庭小生意,到加拿大後加入製衣行業。媽媽是個傳統的賢妻良母,聰慧,勤儉持家,凡事以家庭與兒女為重而忘我的好媽媽。爸媽為了兒女,放棄了香港熟悉的環境與生活,在異國它鄉做了大半輩子的開荒牛,成全了兒女,讓兒女有機會接受更高的教育。
有次加拿大人口普查,普查人員了解了一下我們家的狀況。一個普通的移民家庭,一雙勤勞的父母,四個大學畢業的兒女。普查人員稱這是”一門四傑”, 並被要求載入史冊中。
我的爸爸媽媽,像其他謙遜的中國爸媽一樣,在人前不會誇贊自己的兒女。但私底下爸爸跟媽媽說,覺得四個兒女都很好很孝順。他有趣地發現四個兒女對他有四種不同的稱呼:”老豆,爸爸,爹哋,李生。” 而這些稱呼讓他覺得特別親切。
兒女感謝爸爸媽媽辛勤一生,送給了兒女們三件珍貴禮物:1)根。2)知識 – 讓我們有機會在高校學到知識,終生受用。3)一雙翅膀。
在爸爸擔起養家的責任快要斷擔挑的時候,祖母鼓勵他:”用心工作,培養好兒女。仔大爺船浮。” 祖母對孫輩說,長大要孝順支持父母。是的,如今兒女長大了,我們會盤旋在爸媽的左右,團結一致。希望爸媽放寬心,保重身體,讓兒女有更多機會盡孝心陪伴身邊。
李雪明(冬晴)
2021年7月6日,寫於溫哥華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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