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中山】水乡美景一抹遗痕

路尽头,葱郁的山与树,悠远,简静。

两只黄牛在收割完的稻田里觅食。

傍晚婆孙俩在村中小道上散步。

(来源:中山日报海外版 作者: 文图/贺学宁 记者杨臻 图/记者缪晓剑)

沿着牌坊走进三乡塘敢村的时候,可谓是满心欢喜的。连绵的绿野,无人搭理的石板路,花树如锦的庭院,以及荒废数年锈迹斑斑的老宅……看这琐碎的形容,你或许想说,岭南各处的乡村亦不外如是。但当你花了一整天在这镇子里走过一村又一村,眼见壮观的水牛群片刻前还在路边成行的树木间徘徊,转瞬却消融在前方商铺林立的繁华街景里。沿途刹那喧嚣,刹那安静。再经过那杂乱焦躁的布匹市场后,村子里原始淳朴的自然风貌,便教人喜出望外。虽未及丰收的季节,但这座因盛产优质萝卜而闻名的村庄,仿佛在盛夏里渗透着一丝如萝卜般清清爽爽的气息。

塘敢村,位于三乡镇东部,下辖里塘、外塘、肖家村三条自然村。村委驻地西距中山温泉约五公里,再往东走五公里,即为珠江口伶仃洋畔的珠海金鼎。沿着省道268前行,便能轻松到达此处。穿过闹市,隐隐看见骑行的绿道往村内延伸。路的尽头,一片田村景致极是简净,甚至有些过于朴素,但无论是风尘仆仆的过客,还是在这里生活着的村民,想必都能感受到那一种悠远的美感。
田野林间俯拾原生态之美
村中新筑的水泥大道,蜿蜒绕过农田,泾渭分明地间隔出田野与村居两片区域。夏日滔滔不绝的光大片倾泻在收割后的稻田里,晒得那一撮撮东倒西歪的水稻焦黄如枯草。两条老黄牛悠然置身其中,享受着难得的暑假。除部分被灌满水准备新一轮抛秧的稻田外,这堆堆秃草丛更是雀鸟们的乐园。偶尔有黑白翎羽的喜鹊低飞,便把那藏匿其中的麻雀群惊得四散。
这农田衔接着彼方正在开发的楼盘与新建的厂房,因此低头抬眼间不经意作远近对比,便觉眼前的清新风景珍贵。若说夏日里这层次匮乏的枯黄嫩绿过于单调,想来是出于久居城市而致的孤陋寡闻,因为那沉褐的土壤里处处蕴藏着层出不穷的丰富生机。俯身细数,仅眼前的数亩农田间便种有丝瓜、木薯、番薯、玉米、豆角、通菜、生姜等多种作物,形态深浅各异,野趣盎然。
据说这村里的田地,多是围垦而来的。譬如村南那一片俗称“马围”或“牛围”的平原,便由祖先们依溪流水势围造成田,如今更是塘敢萝卜的产地。旧日,这里常遇暴雨洪灾,冲毁作物,但自上世纪七十年代中珠排洪渠修建以来,雨水顺流涌向海里,也就绝了这附近的水患。溪边稀落生长着的数十棵水翁树,也像是这片围垦之地的守护者,多少年来,这仅存的树木挺过了疾风骤雨,更成为昔日水乡美景的一抹遗痕。
塘敢村的绿意从田间延入村内,又沿着僻静的乡间小道,拾级引向那缓坡上的风水林。正值夏季,时有野生的杨桃挂满枝丫,饱满的龙眼垂坠叶间,清热解毒的鸡骨草更是随处可见。林中遍布高山榕、土沉香、黄桐等树种,枝叶繁茂,近乎遮天蔽日。树荫下就近建有几处健身与休憩的设施,但午后烈日当空,便也无人享用。于是那老榕树的遒劲根干便愈显奇诡,有的盘根错节交缠相绕,有的竟如刀削般线条爽净,万千直直低垂的气根大抵可被当做秋千,让那顽劣的村童们在此攀上爬下,度过乡间那幽凉而无愁的岁月。
■空气中似有萝卜甜香
塘敢萝卜的盛名与趣味,便值得为每位吃货另辟章节来书写。农户们对村中萝卜的自豪溢于言表,不少人更豪言,邻近城镇村落,无一处的萝卜可与塘敢媲美。据悉,早在百年前,村里便已有萝卜产出,及至民国时期,塘敢萝卜就因清甜爽口、脆嫩无渣而闻名省港澳。所谓山水养人,更孕育出淳朴质优的萝卜。此处的土壤松软而具黏性,加上从葱茏密林间流下来的清洌溪水,灌溉之下,自然将山野间的灵气吸纳其中。
根据去年年尾的统计,目前村中尚有萝卜地三百亩左右。村里平日种蔬菜或水稻的农田,到冬天农闲季节,也可用于生产萝卜。塘敢萝卜的种植期由农历八月延续至春节前,一冬两造,爽甜沁心。而由于这萝卜名声在外,因此每至收获季节,便见菜农们三三两两散布田间拔萝卜,然后挑到坝堰上清洗装筐,待菜贩直接收购,销往港澳。是以本地市场上并不容易找到真正的塘敢萝卜,唯独这村头的三王庙附近,倒有村民自产自销。运气好的话,还会遇上豪爽的菜农让你即刻品尝那水灵灵的新鲜滋味。
其实萝卜不过寻常食材,倒是识饮识食的中山人,在烹饪之道上别出心裁,因而大有发挥。事实上,冬天吃萝卜有益,像焖牛腩、焖排骨、猪骨煲汤、炒腊肉等家常菜,有萝卜的清鲜伴着腴腻的肉香,便能纾解胃部积火。尤其是用沙溪屠场的牛肉、牛杂、牛腩配上塘敢萝卜,虽脱胎于儿时的街边小吃,但食材讲究,软腍的萝卜浸满酱汁,浓香喷薄,便让人回味。至于三乡的各处农庄,更发展出雅致的吃法。有家餐厅就把萝卜切成方块,堆砌碟上,那玲珑剔透的模样如宫廷糕点似的,再缀上用以提鲜的瑶柱,虽有些画蛇添足,但吃得这般精细,也不负塘敢萝卜这美名了。
古树伴老屋颓然之美
塘敢村的新旧风物有着极强烈的对比,除却那座仿古而建的南阳古庙,既有着簇新的气息,又带些古典韵味外,村里要不就是荒废已久的洋楼,庭院墙壁皆已倾颓破落,老树枯枝亦爬过围墙,把僻静的小路遮掩得愈发幽深;要不就是正在兴建的新房,连竹棚木架都尚未拆卸,有好几处,工人们还正在紧锣密鼓地刷着墙灰、贴着瓷砖。但凡老宅子,便早已人迹罕至,甚至有凝绿的爬墙虎恣意生长,覆盖着半碎的彩绘玻璃窗户。然而热闹安逸处,却又鸡犬相闻,扰攘的流行曲旋律从各家收音机飘出,有村民跟着哼,唱到动情处,声音便盖过附近锅碗瓢盆相碰激荡出的声响。
这新旧的共存与对峙也显现于村内的祠堂处,位于里塘大街的黄氏大宗祠便是清朝建筑,经1993年重修后,虽用作老人活动中心,但古意犹存。三间两进的深阔架构,青砖墙与蓝琉璃瓦屋顶渗透着的岭南特色,都是中山祠堂常见的风格 。而此刻宗祠大门紧闭,只可窥见庭院里的青松与开得冶艳的细叶紫薇,还有门两侧“江夏源流远,塘敢枝展长”的对联。远观之下,屋脊上蒙尘的灰雕倒也别致,但那山水花木图案如重峦叠嶂般让人难以辨清,在斜阳夕照下,更显苍凉。
由于村中的老宅子多人烟渺茫,又疏于打理,于是更完整地遗留着时代的履痕。像是祠堂附近的一座古宅,庭院的大门早已缺失,洋楼灰白相掺的墙壁上倚着散乱的木柴。透过古榕叶间的缝隙窥探,那繁复的褪色灰塑竟显得素淡 。墙角处有幅旧日的浮雕,略覆青苔,但画面里的高楼广厦、灌木远山却颇为立体精妙,唯独那一艘渡轮却画风稚拙,孤零零地航于江中,让人想起那离乡背井的金山客。前行数里,又见另一古屋,黄墙粉壁,窗檐处的金鱼浮雕栩栩如生,倒让这周遭的氛境更雅致调皮。至于那些荒废的闸门、古庙,本具淡扫蛾眉之素雅,但满墙的文革语录,当真煞风景,若不是门前无人打理的桑树和鸡蛋花树遮遮掩掩,则更让人叹惋。
漫步此间,便觉这小村庄大概正在经历变化过渡的时期。部分新建的房屋,也会不甘寂寞地保留着往昔儒雅的名字,如“椿萱小筑”、“珍珠阁”等。但最有味道的,还要数那日暮生烟的田野、树影斑驳的林间小道、散布村中的数口古井以及淡灰民居间的几亩荷塘等,这些大概仅存于荒僻远乡的意境 。有时候,人的审美难免随时代而变,但自然之美却恒常,就好像驻足处那一池碧水,虽极为平常,但在偌大的城市里却也难寻,看着那粼粼波光里的倒影,竟仿佛古书里所形容的“葭菼被岸,菱荷覆水,青松翠竹,罗生其旁”那般古意。
【番外】
走进塘敢村,本并非此次访寻的原意。在最初搜索资料时,我们把目的地定为三乡镇乌石或平南村,虽未成文,但在此也值得一记。这两座村庄历史悠久、人文气息丰厚。翻阅介绍三乡地情的志书,往往开篇便是“三乡镇原为平岚、乌石、桥头三个乡的合称,是岭南千年古镇”这一句。宋代陈天觉任香山“代县令”时,欲修筑县城,便在平岚平原(即丰乐乡的桥头、平岚、乌石一带)和石岐平原两地间选取了后者。
据记载,乌石村自唐代便有彭、关两姓定居。清朝嘉庆年间名画家郑凤仪正是乌石人,如今其部分墨宝仍珍藏于市档案馆。这里也是三乡木偶的发源地,在清朝末年,有擅长雕刻木偶及演木偶戏的族人郑氏从雷州把这项民间技艺带入,及后,三乡木偶的辉煌足迹更曾遍布海内外。而村中的“小雅山房”为中山最早的乐社,成立于清道光年间,在1935年赴港参加庆典时,更得到中山籍民乐家吕文成的随队指点。至于平南村,早在北宋时期已有林鼎英从南雄迁至今村中林堡区域,后聚民成村时为平、岚两村,再合称平岚。又经几番变故后,因村落地处平岚南部,故得今名平南。翻看史料可知,平岚曾有三十多间祠堂,但现存不多。解放前上海的最大买办之一郑桂超便是三乡平南村人。中国著名电影艺术家郑君里的故乡则在平南田堡。村中老人回忆,郑君里夫妇俩曾于上世纪三十年代回来过,并在故居宴请村人。但其老屋现已被拆,旧地也建起了新房。
如今走进这两座村庄,已是出租屋、商铺、工厂林立的模样,尽管有部分祠堂遗迹尚存,乌石山头顶公园也难得清静,但总体并无岭南村庄的乡土特色,却像是城镇化过程中的生活社区。倒是那声名远播的大记三乡濑粉王尚在,迎送着络绎不绝的食客。特记此番外。
【文中地名注释】
据《中山市地名志》记载,塘敢村位于石岐南偏东21公里,三乡镇东5.2公里,东邻珠海市那洲村;下辖里塘、外塘、肖家村三条自然村,总面积3.62平方公里。
肖家村,于清康熙末年建村,曾名长埔,又因村民皆姓肖,故于乾隆初年改称肖家村,沿用至今,聚落呈带状分布;建筑多为砖木结构平房。
里塘和外塘,在明代年间有马姓人从沙涌(今南区)迁此定居,在山崖下挖口大塘,故村命为“塘磡 ”,又称“唐磡 ”;清代称“塘敢”。1949年前称塘敢,沿用至今。聚落呈块状分布;建筑多为砖木结构平房。耕地1242亩;主产稻谷,次为蔬菜,盛产萝卜。塘敢为中山抗日根据地之一。1944年5月28日,日伪进犯,游击队英勇抵抗,其中十二名队员因弹尽援绝而壮烈牺牲,因此誉为“塘敢十二勇士”。
前两天早起去太平路上的小巷写生,坐在一户种满植物的人家的屋檐下画着夏日清晨,屋子的主人是个六十多岁的老人,穿着白汗衫坐在巷子里烧着炉子,周遭静极了,只有电视机的声音开得偌大。我们就在电视里的一档音乐节目中沉默地各自忙碌着,中途下了一场雨,我没有走,他也没有进屋,画完已近中午了,起身回家时,他依然守在炉子前,刷锅,洗菜,专注地做着午餐。想到清晨一路找寻游走的来途中,途遇的那位坐在路旁长椅上抽烟的妇人,瘦削的手指夹着烟,旁若无人的眼神里透着一股专注的自我沉醉,生命大概就是这样吧,每个人都在独自前行,用着属于自己的方式在各自的世界里沉寂,无论是烧炉子的老人,抽烟的妇人,还是画画的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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