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說與電影《傷逝》中的阿隨

文/陈远

尚貝里
小說與電影《傷逝》中的阿隨
魯迅先生在他的小說《傷逝》中,只用了寥寥幾筆,就勾勒岀涓生對花白的叭兒狗阿隨的拋棄:“終於是用包袱蒙着頭,由我帶到西郊去放掉了,還要追上來,便推在一個並不很深的土坑裡。”但《傷逝》的電影編導,卻花了相當篇幅,以刻劃這個催人淚下的情節。在一陣陣的大風中,瑟縮着的涓生抱着一個包包,在走着無盡蕭殺荒涼的路。當走到一個高處時,只見涓生打開包包,原來裡頭藏着掖着的竟是阿隨。阿隨張開善良的眼睛,正茫茫然不知所從時,便被涓生把牠向低處扔去。幸虧摔下去的只是一片鬆土,在灰塵滾滾中,阿隨毫不猶豫地爬將上來,並踏着涓生回去的足跡。又是在一片孤寂冷落的土地上,涓生意外地看到追上來的阿隨,涓生明顯也愛阿隨,他俯身撫摸着阿隨,但仍義無反顧地又把阿隨包着,最後把阿隨扔下一個土坑。我們見到了,淒苦無助的阿隨,一邊向坑口狂吠,一邊一次又一次地試圖撲出坑口,卻都以失敗告終。
阿隨,是子君和涓生,衝破封建牢籠同居後在一個廟會上買的,名字是子君起的。子君與阿隨可謂形影不離:子君逗阿隨玩,餵阿隨吃,還為阿隨洗澡;子君洗衣服時,阿隨似俯首聽命地蹲在一旁……然而,生活的重壓終於越來越讓子君、涓生透不過氣,並不可避免地殃及阿隨。小說裡云:“阿隨實在瘦得太可憐。”而在電影中,我們見到阿隨,飢不擇食地在家裡的角落找吃的……悲劇,終究揭開帷幕了,“阿隨也將留不住了”。電影的表現是,在要把阿隨送走之前,困窮無告的子君,抱着阿隨親着,淚水嘩然而下。那是在“從來沒有取得做人權利的中國”!人尚且如此,何況幾乎在社會最底層苟且偷生的子君和涓生所養的阿隨?
如果只看電影《傷逝》,沒看小說《傷逝》,當目睹如下場面時,你會怎麼想呢?子君熬不過運命的作弄,隨父親回家了。但不久,涓生卻在他伯父幼年的一位同窗處,大驚失色地獲悉子君已死,而且“不知道是怎麼死的”。之後,形單影隻的涓生,仍然住在吉兆胡同處處有着子君影子的那間南屋。被悔恨和悲哀所折磨着的涓生躺在床上,卻忽地發現阿隨從門外慢慢走近。你會以為那只是身疲心累的涓生在做着白日夢嗎?阿隨怎麼能逃得出那個土坑,阿隨早就孤零零地餓死在那個土坑裡了。
但是,你且讀小說:“一天是陰沉的上午……耳中聽到細碎的步聲和咻咻的鼻息,使我睜開眼。大致一看,屋子裡還是空虛;但偶然看到地面,卻盤旋着一匹小小的動物,瘦弱的,半死的,滿身灰土的……。我一細看,我的心就一停,接着便直跳起來。那是阿隨。牠回來了。”阿隨回來了,但有多少人能夠想像得到,都那麼多日子了,阿隨為何要經歷千辛萬苦,經歷九死一生地去找牠的家呢?因為,阿隨是多麼愛牠的家庭,即使沒得餬口,牠也不想離開這個家庭;阿隨,是多麼的愛子君,因為,牠深深明白,子君也愛牠,牠離不開子君!但慘然的是,阿隨雖然終究找到了家,卻永遠見不到把牠視為家庭一員,把牠視為生命一部分的子君了。而阿隨之不屈不撓、阿隨之出生入死,就是為了見到在這個家的子君啊!試問讀者諸君,與重情重義的阿隨相比,是不是很多的人都應該自愧弗如?嗚呼!
小說《傷逝》的開頭,乃如此言之:“如果我能夠,我要寫下我的悔恨和悲哀,為子君,為自己。”但電影《傷逝》的發端呢?一隻小狗,從城外走到城內的黑咕隆咚的橫街陋巷裡,牠時而打住腳步,在觀察着、在辨認着,一經方向確定,牠便疾步向前,那就是阿隨!粗心的觀眾們,大抵是不會留意的;而在電影末尾,我們也看見在尋尋覓覓着的阿隨。阿隨,是《傷逝》中的一個不可或缺的角色啊!
正如很多讀者或觀眾,至今仍然揪心於不知道子君是怎樣死去的那樣,也同樣揪心於阿隨回家後的遭際。讀讀小說裡之所陳述吧:“我的離開吉兆胡同,也不單是為了房主人們和他家女工的冷眼,大半就為着這阿隨。”涓生搬回“依然是這樣的破屋,這樣的板床,這樣的半枯的槐樹和紫藤”的會館去住。他與子君同居前,就常常在這裡見面。悔之無及的涓生定然反省、定然覺醒,他大抵會帶着,幾乎被他扼殺的阿隨,“向着新的生活跨進第一步去”吧!我以為。
尚貝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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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1 年8月11日 星期三

俊永

俊永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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